Haunting
1.
艾爾文‧史密斯在一個算不上舒適的早晨中醒來。
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頸,生理時鐘告訴他現在應該是夜半時分,但自那些整齊窗格射入的陽光是那麼刺眼,在違和感湧上前頭腦已經運轉了起來。
背後的座椅是柔軟絨布、與軍用座車硬梆梆的鐵架子截然不同,沒有令人煩躁的警報聲響及永無止盡的顛簸與砲火,取而代之的是耳機裡的輕音樂,一晚上約莫已經重播了數十遍的專輯。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正坐在飛機上,狹小的空間以及漂浮感就像一場夢境。
──不、相較之下,那與戰爭相關的一切更沒有實感。無趣的回憶就像小蟲子一樣揮了揮便消散而去,艾爾文收起眼罩,忍不住嘲笑了下自己。他投入軍隊中的五年時光在脫下制服的那一剎那歸了零,毫無留戀與牽掛,輕而易舉到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原以為加入危險性極高的傭兵部隊,足以讓自己接近死亡並恐懼於它,進而尋得生存的踏實感,然而最終他只發現自己成為了優秀的士兵,以絕對正確的戰略引領部隊,掌握著所有同伴的生與死,在一次次任務中獲得成功以及新的勳章或者官階。
那並不是戰勝死亡或者恐懼的結果,而是從一而終的無關緊要。生命的價值與他個人毫無干係,這個想法直到最後都不曾被改變。
於是他再一次離開了這個環境,胸腔裡的空洞依舊存在。
尚未摘掉的耳機裡響起了人聲,空服人員以甜美有禮的語調滔滔念起飛機降落前的注意事項,抵達目的地為當地時間的早晨八點整,正好與他出發的日期時間相同──逆時飛行造成的時差讓人更加有種錯覺,好像屬於他的時間軸被獨立出來,這沉睡的多時對世界而言不到一個吐息的長度。
或者相反。
閉眼休憩的瞬間外界已過了千年時光。
機身猛力晃動了下,著陸的聲響隆隆如同雷鳴,艾爾文看向窗外,陌生的現代化機場帶著一種整齊乾淨的形象,看得出這個國家的調性:精緻、富裕,然而欠缺人情。他耐心地依照指示準備下機,在收拾行李的途中順手幫了多位女士的忙。她們的行李幾乎不比兩袋乾糧重多少,但要從高處的行李艙取下來卻相當艱難,基於身高與體格上的優勢這對艾爾文而言是輕而易舉,就連空服人員也不禁報以感謝的眼神。
在走出機場前有個綁高馬尾、咖啡色頭髮的女孩跑過來怯生生地向他問了聯繫方式,而他用自己祖國的語言微笑答道,「抱歉,我一無所有。」
無論在哪裡、在何時都是。他像個旅行者,口袋中裝不下比護照與錢更多的東西。
多虧過去的友人(韓吉‧佐耶,短暫加入過他的部隊,口口聲聲說著夢想是解剖外星人的奇怪傢伙 )協助,替他在這座城市中找到了不錯的住處,雖說只是間巷子內的小公寓,但似乎距未來的工作地點不遠,生活機能便利,對艾爾文而言條件已經足夠。
他在幾條街外讓計程車司機停了下來,打算自己漫步至落腳處,這是認識環境最快的方式,他不會吝於花費時間及體力去做有效率的事。或許是已經過了最繁忙的交通尖峰時刻,路上的行人並不多,這讓艾爾文成為了相對顯眼的存在,金髮、藍眼,休閒西裝包覆著的高大身材在這個國家都並不常見,敏銳的觀察力在此時反而是個阻礙──無時無刻投射過來的視線與耳語實在令人感到有些困擾,他沒有想到路人會對自己的外表有這麼多的評價。
轉進巷子,這裡的巷弄構造比起祖國的來得複雜許多,他刻意繞了幾圈,發現幾乎沒有行人會走進巷內。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一道牆橫亙在兩個空間裡,普通人眼中看不見相連的缺口。乍看之下規劃整齊如同棋盤的城市中卻有著許多細小的裂縫,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像蜘蛛網一樣延伸進黑暗之中。
而他很快就發現了原因。
「喂。」毫無預警從上方傳來年輕的聲音讓他一愣。
「那邊的外來種,在這種地方晃悠了半天,想幹什麼。」
他猛地抬眼,對上一雙漆黑的眼,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後頸,令他渾身不明所以地泛起一陣戰慄。
─────找到了。我 相隔、 的──────
轉瞬即逝的念頭比漣漪還輕淺,很快地被雜訊沖散失去了痕跡。
那蹲踞於高處的身影背著光看不清長相、說話的聲調很有壓迫性且充斥著不耐煩,卻絲毫沒有敵意。他抬起手假藉遮掩陽光,同時飛快地掃視了周遭,眼角餘光瞥見一旁的陰影處有幾個人影倒臥在地,從制服的樣式可以看出是這個國家的警察。
看來自己是闖進什麼不妙的地方了。
「……我只是這附近的住戶,剛剛搬過來,一時找不到路。」他裝作什麼也沒發現的用談論天氣的語調說著,內心無奈地苦笑了起來。韓吉給自己找的地方除了生活機能便利之外,似乎還有個優點是房租異常便宜……那傢伙給的好處果然永遠收受不得。
長著外國人的臉卻說得一口標準當地語言,這點讓對方也不免愣了下。
「新住戶?沒聽說過。」這附近的巷弄裡全是犯罪者的巢穴,並非善類涉足之地。
「或許我迷路了,可以請你幫個忙?」
「嘖。」
那人影輕巧地一躍而下,落入艾爾文的平視範圍內,著地的瞬間如同貓科動物身軀微蹲做為緩衝,再以紮實而不失優雅的動作直起身子──就連過去部隊裡的精銳也沒有誰的動作是如此精準,艾爾文在讚賞的同時發現了對方異常矮小的身材,這讓他毋須再仰頭讓那刺眼陽光模糊視線與焦距。
混有東方人基因的黑色頭髮與眼睛,年輕的五官配上蒼白肌膚,以及身上穿的黑色高領制服……
「高中生??」艾爾文震驚,縱使他一時間也說不出自己訝異的是哪一點。
有些突兀的質疑讓少年抬起眼,瞬間換上火大的表情。「別這麼大呼小叫,金髮的。我成年很久了。」
2.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半夜響徹整間實驗室。一般而言這個時間不該有人接電話,然而一旁的文件堆中卻突然竄出一隻手,在造成山崩的同時接起了電話。
「欸痛痛痛、啊啊啊啊──我的資料───喔不、咖啡───」接通的同時艾爾文便聽見另一端韓吉的一串慘嚎,而他沉著氣將話筒移開耳邊十五公分,一點也不意外地聽了約莫三十秒的雞飛狗跳。最後韓吉終於喘了口氣從悽慘不堪的雜物中爬了起來,無恥地用假惺惺的語調答腔:「您撥的電話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韓吉‧佐耶。是我。」
「……噢、艾爾文啊,怎麼了?你害我弄得一身都是黏糊糊的咖啡!」
「妳又欠錢了?」
「好失禮,才不是那樣呢!我只是研究遇到小瓶頸而已,維也納實驗室的經費不夠、好不容易接收到的光脈沖頻率解析到一半就卡住了,還有上個月在堪薩斯州出現的神秘坑洞簡直是個笑話,那根本就不是外星人──」
「停止妳的演講,韓吉,先解釋一下我的住處是怎麼回事?」艾爾文微笑著問道。事實上他也並不指望對方給出什麼入得了耳的答案,方才給韓吉造成的騷亂已是報復的其中一環。
韓吉停頓了幾秒。「……哦,你是說……」
「『三不管地帶』。」
「啊──…不是挺好的嗎?房租便宜啊?」
「那是不含『保護費』的價格,韓吉。保證金妳別想拿回去了。」
「怎麼這樣?!你難道沒有……」
─────沒有 見到「 」 嗎?─────
未竟話語仍在腦海深層起著化學作用,不等她說完,艾爾文已經用優美法文對她道了晚安,並且掛上電話。
3.
巴爾札克說,善於等待的人,一切都會及時來到。
究竟是在哪裡遺失了關鍵。關鍵又是什麼呢。
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缺少的東西會是親情,當其他孩子哭著說想見父母親時他只是沉默地盯著書本發呆。好像從一開始就了解了一些比別人要多的東西,但它們佔據了腦海裡大部分的空間卻不肯現出原貌。他弄不明白、也沒有積極尋找答案的慾望,只是本能地活著,吸收關於現世的知識與資訊,然後等待。
這向來不是里維的長處。對他而言,或許正是所有的耐性與時間都揉合在某種不知名的等待上,才會掏空了他對世界的印象。這個世界像從來沒有開始過,而他一直在原地靜靜看著時間軸流逝──用更簡單的說法,如果人生是一部電影,睜眼的瞬間便開始記錄生老病死與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跌宕起伏,那他就像忘記按下錄製鈕的瑕疵品一樣,眼睜睜看著周遭風景自指縫溜走,什麼痕跡都留不下。
里維在對面的校舍天台百般無聊地看著自己應該待著的那間教室。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踏入那個地方,也不打算回去,儘管名義上他還沒有畢業、應當謹守做學生的本分,他卻只是空蕩地坐在高處,用觀察的姿態持續打發時間。
雲層被風撥開的同時金色陽光灑落,來不及閉上眼的他頓時感到一陣炫目。
……前幾日遇見的那個男人倒是罕見地在記憶中畫下一筆。那一天他也是猛然被這樣耀眼的金色給吸引了目光,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前就叫住了對方。
想起那之後的事情,他居然感覺到那麼點有趣。
那傢伙…是軍人吧。他確信對方察覺了氣氛的異樣,卻能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得對他露出毫無破綻的笑容,同時間不著痕跡擺出最佳的防衛姿勢。他們的對話不長,但處處透著突兀,這讓他產生了興趣──可惜由於另一批警察聞聲而來,短暫的會面就此打住。
他會不會被當成襲警的嫌疑犯抓起來呢?不、從那狡詐聰明的微笑來看不大可能,而他不知怎地相信男人不會將見過自己的事情說出口。即使說了也無用,男人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做不了什麼證據。
說起來,自己是否有在哪裡見過那個人?他對那仰望著自己、光照下清澈卻看不見底的藍色有種微妙的熟悉感,而男人看著自己的表情也不像完全陌生的樣子……
腦中的迷霧彷彿有了一瞬的清晰。
──── 、我 在這裡────
上課鈴齊聲響起,在校舍之間反彈迴盪,規律的音樂揭開學生們另一個無趣日子的序幕,本該是與昨日、前日、數百個日子以來一模一樣的循環,但突然間他瞪大了眼睛。
原來並沒有真正看進什麼的黑色眼瞳中映出一縷燦金,小小的如同火舌竄起。
他居然看見那個男人帶著同一張笑臉踏進了教室。
台下的學生們顯然被男人顯眼至極的外表掀起了一陣騷動,而陪同在一旁的女性教員也是滿面笑容,宣布新進同事的就任。男人直挺的背脊並沒有因為眼前的是一群年輕學生而稍顯鬆懈,所有動作如同面對新兵一樣謹慎有禮,只不過表情柔和了許多。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那人抬起左手在黑板寫下一些什麼,或許是正在自我介紹。
這什麼見鬼的巧合?新來的教師?左手?
里維瞇起眼睛,來不及細想更多可能,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
……不是巧合。他毫無根據地想,這不是巧合。世界上沒有什麼偶然,所有的安排都是必然。
他想要知道男人的名字。
不,他必須要知道男人的名字。
用力推開鐵門,在迴旋的樓梯間奔跑,一次又一次繞著圈,但這回他找到了清楚的目標與終點。離開了高處、那個旁觀者的位置,心臟傳來陣陣抽痛,那段遙遠模糊的蒼白字跡就像看不清形體的幽靈盤據於腦海,連他自己也沒發現,隔絕了他與世界的硬殼正在細碎剝落,如壞損的建築逐漸風化。
4.
後來每次回想起那一天,艾爾文總會忍不住笑出聲音。
「你那時候嚇壞我了。」
「哦、是嗎?我可看不出來。」扁嘴表示不屑,「嚇壞」這兩個字用在對方身上實在是比詐欺還要嚴重的犯行。
「要知道,當時你可是一臉深仇大恨似地踹開門,連名帶姓地喊我的名字,害我有一瞬間以為以前剿滅過的恐怖組織找上門來了。」
像是什麼不堪的回憶被提起一樣,里維抬頭給了他一個狠戾眼神示意他閉上嘴巴。
「……要做就快做,廢話少說。」
艾爾文認真地給了他一吻。「遵命,長官。」
5.
男人的名字叫艾爾文。艾爾文‧史密斯。
擁有高學歷、名校雙學位畢業,待過傭兵部隊,退役後來到這間學校擔任英文老師,同時也是他們的新任班導。這些是他目前為止對男人全部的認識。
他覺得遠遠不夠,卻又好像除了名字外不需要再知道更多。
從那天起,他開始按捺性子待在教室裡。那些年紀比他小上許多的小鬼們剛開始怕得像面對洪水猛獸一樣,隔不了多久卻一個個湊了上來前輩前輩地喊。雖然不特別覺得煩,但基本不喜歡與人親近的里維偶爾會捏捏自己的臉皮,心想自己其實長相很和善嗎否則為什麼才過不了幾天就連那個看起來特別內向的阿爾敏都敢主動跑來和自己搭話(縱使話還沒說到一半便被米卡莎拽了走 ),這跟他想像的世界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雖然偶爾還是受不了無趣的課堂而離席,但由艾爾文教課的時候他一定會待在座位上盯著他看。前幾次艾爾文會問有什麼問題嗎里維同學?但連續好幾次得到冷冷的一句「沒有」之後他也就此作罷。
里維看得出來,艾爾文對自己也有那麼一點興趣,或許是見面的契機太特殊,或許是一些別的原因。
他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下課時間艾爾文終於走下了講台,筆直朝他而來。
「里維,今天放學後到課後輔導室。我們談談。」
他喊了他的名字,後面忘記加「同學」二字。
後來他們當然沒有安分地待在課後輔導室,但很可惜也不是直接去開房間。艾爾文開著車載他到一間離學校有段距離的平價法式餐廳,點了幾道不是特別貴的餐點,有洋蔥湯及小羊背跟鴨胸什麼的,還有紅酒。
「──你能喝嗎?」艾爾文在倒著酒的同時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問。
「廢話。」他答。沒記錯的話他好像第一次見面時就說過他成年很久了。
「你到底幾歲?」
「學生名冊上有。」
「那是真的?」
里維翻了個白眼。「……就算是假的我也沒辦法。戶口名簿上就這麼寫。」
「哦,」艾爾文看著他的臉說,「剛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國中生。」
「去你的XXXX。」他拿起刀叉攻擊了桌上的「爐烤路吉鴨胸搭紅酒洋梨佐覆盆子醋栗醬汁」,什麼長得詭異的名字,法國人總要把所有調味料的名稱加進菜裡,好像不這樣就會忘記怎麼做菜一樣。
「里維,對師長要有禮貌,尤其是在學校。」艾爾文臉上的笑一點也不像是在意的模樣。
「少跟我提什麼紀律,這裡不是軍隊,艾爾文。」
然後他們兩人都愣了一下。
里維有些尷尬地咬著剛切下的肉塊,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也順口就喊了他的名字。艾爾文放下酒杯,靠近他的臉龐端詳起來,里維嗅到一股淡淡的皮革、橡木與甜香料的氣息,他怎麼就不覺得那支紅酒有這麼好聞。
「你可以這樣叫,」男人顯得有點愉快,「──但是在學校要加『老師』。」
里維口齒不清地嘟噥了聲,「想得美。」
他們之間的溝通奇妙地毫無障礙。
艾爾文點的小羊背(名字同樣長得讓人懶得複誦一遍 )上桌之後他婉拒了服務人員的協助,自己動手用相當標準優雅的姿勢切開了羊背排,里維注意的地方倒不是那肉質有多鮮嫩多汁而是艾爾文拿著刀的右手。那一天以及後來的每一堂課,他分明都看見他用左手在黑板上寫字。
「你到底是右撇子還是左撇子?」
「嗯?」艾爾文愣了一下。里維死死盯著他的手看。
「……真有趣,你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一般人都會以寫字的那隻手為基準的。」他捲起右手的襯衫袖子,手臂上有道明顯的傷。
「這裡被砲彈碎片擊中過,可能傷害到了神經,後來寫字一直不太流暢,乾脆就練了左手的書寫。」
里維皺起了眉。艾爾文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補上一句,「除了不好寫字,其他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他說,「不過你左手的字也沒好看到哪裡去。」
艾爾文忍不住笑出聲音。
後來他們在回程的車上,里維才想到要問對方一句,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
艾爾文驚訝地說,約會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里維再次翻了白眼。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發展啊豬玀。
6.
艾爾文後來還是決定搬家。其中一個原因是教職員住在這種眾所皆知的治安紅燈區實在有損形象,另一方面則是對面的特種行業令他相當頭痛。每夜每夜聽著女人的呻吟聲及各種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過沒幾日艾爾文簡直覺得自己淡定得可以去當神父。
他當然不是個沒有慾望的人,身為一個作息正常且體格健壯的男人,他偶爾會有生理需求需要解決,但他可沒有興趣在解決的同時旁邊有不相干的AV配音。
里維跨坐在他身上問,「不看AV?那你自慰時都在想什麼?」
艾爾文一伸手便將他拉進懷裡,搓了搓他的頭髮。
「嗯,想些我喜歡的菜。」
「比方說?」
「黑髮,白皮膚,小個子,嘴巴壞,在床上主動得要命……」話還沒說完他就吃了一記肘擊。
7.
那次令人費解的飯局過後里維跟艾爾文私下的來往就多了起來。兩人熟識的速度可謂快得嚇人,而對話中時常冒出的一些默契令他們互相感覺良好。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待這麼久?」艾爾文握著方向盤,突然冒出一句。
里維知道艾爾文指的是這間學校,憑他的聰明程度早可以考大學了為何留級多年。想了想他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等什麼吧。」
「等什麼?」男人撥了撥垂至額前的散髮,難得沒有梳成三七分的樣子,但看起來居然一樣精明。
「不是說了我不知道嗎……不過無所謂,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感覺了。」試圖回想兩週前的自己,里維發現記憶相當遙遠,那個任憑時光流逝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等待呢。
前方紅燈。艾爾文踩住剎車,歪過頭意味深長看著他。
「看什麼看。」里維咬著飲料罐上的吸管腹誹,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帥得讓人生氣,難怪學校裡一票小女生成天在對話裡摻雜關於史密斯老師的八卦,還替他的眼睛顏色創了個「Smith blue」,跟一票好萊塢知名男演員放在同個等級。
「……跟你相反的,我一直在尋找某樣東西,」艾爾文說著,將視線轉回前方,綠燈通行。
「然後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他彎進了那條熟悉的、毫無人煙的巷子,將車停了下來。里維抬頭看了一眼,「幹什麼停在這──」
艾爾文單手托住他的臉吻上。
他發現Smith blue真的有讓人動彈不得的力量。
8.
他們跌跌撞撞地回到艾爾文新的租屋處──那個地方既小又亂,到處還擺著未拆封的大件行李,屬於艾爾文的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但里維顧不得嫌棄。他的嘴被艾爾文狠狠地吸吮著,有些疼痛卻舒服得讓他戰慄。並不是沒有和其他人親吻過,但最終他受不了其他人的體液接觸到自己,強烈的排斥感令他後來放棄了所謂的正常社交,艾爾文卻輕而易舉跨過了那道防線。
他攢著拳頭有些不知所措,照理來說在艾爾文吻上來時他就應該揍對方一拳,再往XX踩個幾腳才對(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做的 ),然而現在他不知道是不是該動手,目前為止的感覺並不討厭,但毫無反應任人擺布一向不是他的作風。
艾爾文察覺里維的困惑,那雙漆黑的眼自一開始就沒有閉上過而是緊緊盯著自己、好像看見什麼稀有動物一樣。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遇到有人被舌吻時是這樣的反應,這令他甚至有些懷疑是否自己技巧退步太多,然後他發現里維橫靠在自己胸前的手已經握得死緊,關節都有些泛白,顯然在忍耐著什麼。
他放開了里維的唇,趁著對方喘氣的瞬間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這一丁點重量對艾爾文的體格而言實在不算什麼,但強烈的失重感讓里維一驚,雙手反射性地環上對方的頸子。
「──正確動作,好孩子。」他溫和地吻了下里維的臉頰,對這個擁抱相當滿意。發現艾爾文意圖的里維頓時感到自己被算計了,有些惱怒地張嘴往裸露在眼前的頸側咬了下去,得到一聲抽氣與一圈殷紅牙印。
男人略皺起眉歪著脖子,「會留下痕跡的。」好看的嘴角帶著笑。
里維解氣地哼了聲,環抱住對方的手卻再也沒收回來。這個動作讓他感覺安心,好像他們本來就該這麼做。頭腦有些發暈的他沒有費心去捕捉這個訊息裡的異樣──才認識不到兩個星期,兩個人憑什麼對彼此身體的記憶如此熟悉。
艾爾文兩三步把他帶到床前,什麼家具都沒整理的他唯一搞定的就只有這張單人床、加大尺寸的床墊外加剛剛洗乾淨的白色床單,他能想像把里維壓在床上做愛的光景有多麼美好,那頭漂亮的黑髮與白色非常相襯,讓人想要看到、得到更多。
被放下來的里維感覺背脊陷進柔軟的布料中,洗潔精的味道與艾爾文身上的香氣包覆上來,接著是嘴唇的溫度,艾爾文壓制著他讓他無法逃開,但他也並沒有要反抗的意思。里維盯著艾爾文低垂的眼睫,淡金褐色配上認真的表情很有魅力,特別在認真的對象是自己時。
他想了想總感覺該做點什麼回饋,於是伸手開始解對方的襯衫鈕釦。感覺到里維動作的艾爾文抬起眼睛,湛藍的眼珠帶上一抹笑意,那瞬間里維覺得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海洋藍。
「你像是比以前主動多了……里維。」低沉的嗓音帶上一點沙啞,情慾的味道泛了開,他伸手往里維的衣服裡摸索過去,一面在他耳邊輕聲說著,「真奇怪,你竟然只是個學生……」
「別告訴我你還會在意這些,我早就不是小鬼的年紀了。」一旦接受了對方的所有觸碰,里維就不再有顧忌或者防備,他抬起腿頂了頂男人的下半身,那裡已經有興奮起來的跡象。
「不是那個意思,」艾爾文制住他不安分的腿,用眼神告訴他那樣做很危險。「我指的是在我真正的感覺裡,我們不該只是這樣的關係。」
「哈、很有道理,那麼多一層關係怎麼樣,床伴?」里維給了他一句嘲諷及白眼,艾爾文不知怎地就是知道那並非里維的真心話。
「聽起來很吸引人──但你值得其他更好的選項。」
「比方說?……唔、等等……」
艾爾文解開了對方的皮帶與褲頭將手撫上敏感處,里維在那瞬間仰起頸子,感覺下腹部一陣緊繃。男人溫暖的手握住了他並以指腹輕輕磨蹭,過去在部隊裡磨練出來的厚繭搔刮著脆弱肌膚意外有刺激感,待在掌心裡的炙熱顯現了他想要的效果,而里維的表情也摻進了一絲焦躁。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做完再繼續討論。」
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里維看起來不像是慣於忍耐的類型,適度的疼痛足以激起些憤怒以外的情緒,一下子加強許多的官能刺激讓他喘息起來,緊咬著牙根生怕發出一點不尋常的聲音。
艾爾文看他緊蹙著眉以手背壓住自己的嘴,心想這麼可愛的反應實在千載難逢阻止就可惜了云云,決定接下來再花大把的時間讓里維呻吟出聲。
午後驟雨前的空氣濕熱而黏膩,很快地兩人身上都出了薄薄的汗,艾爾文分了點神抬頭想拉開窗簾透氣,里維縱使被折騰到一半卻眼明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
不准開。他竭力說道、但聲音有些氣虛。從外頭走進這間屋子時他就注意到艾爾文的房間正對著一戶人家,縱使門窗緊閉著,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有人經過。
艾爾文沒被攔住的那隻手還磨蹭著里維的半身,此時略為壞心地一個揉捏,趁里維失了力氣的瞬間掙脫箝制,掀開了窗簾。
「嗯…!渾蛋、說了不准……唔…!」突然明亮起來的感覺讓里維掙扎著想要離開窗邊,卻因為漏了底氣而流出幾絲好聽的顫音。
金髮的男人在陽光下瞇起眼睛,表情堪稱溫和有禮。「不用緊張,我們親切的鄰居外出旅遊,昨晚才剛剛出發呢。」
「……畜牲……」
艾爾文扳開他的雙腿舔上那已經瀕臨崩潰的部位。那讓里維全身的肌肉線條倏地繃緊到了極限,幾句不堪入耳的髒話爆出口,男人充耳不聞,那些話語在最後全都變得支離破碎。
里維在高潮射精的同時選擇了遮住自己的雙眼──強烈被操縱了自尊與羞恥心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咬住下唇的力道是幾乎快出血的程度,在幾個抽搐後才鬆懈卸下來。
他大口喘著氣,潔白的襯衫已經被掀到肋骨以上,看得見胸膛明顯起伏。艾爾文沒有移開目光,只是趁著這段時間把手擦了乾淨。他聰明地沒有用嘴去承接那些白濁的液體,如果這麼幹了,接下來里維肯定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不願意和他接吻,那近乎偏執的潔癖。
吐息逐漸和緩後,里維移開了手,望向艾爾文的眼裡還有些水氣。艾爾文暫且避開了筆直投射過來的眼神不去解讀,而是俯身過去檢查他嘴上的紅痕,咬成這樣確實令人心疼。
「別再這樣做。」他說著,用指關節碰了碰那紅腫的地方,考慮起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對於剛才的一切非常滿意,雖然還完全停留在替對方服務的階段,但里維實際上很舒服的這點讓他感覺良好。
這隻壞脾氣的貓。他想,就連張牙舞爪的樣子都那麼可愛,該如何是好。
「……?」無法對上視線、只是被冰涼的指節抵住下唇,有些近似安撫的意味。里維猜不透對方突然的靜默,於是低聲喊了他的名字。
────Erwin────
命令、探詢與等待在同時間傳進耳裡。
艾爾文頓了頓,閉上眼睛,發現自己的心臟竟然在聽見里維這樣呼喚自己名字時猛地撞擊起胸腔。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深層的情感與衝動,久得連自己都忘記了────
厚重雲層中落下了第一滴水珠,淺淺的一圈印子在地面倏忽即逝,快得讓人來不及記住,卻替紛亂暴雨拉開了序幕。
他按住里維,手指往下滑去,將所剩的理智全用在接下來的事前準備上,以最輕柔的禮節侵吞掉里維所有不適感與緊繃。
過去從來沒這麼悉心對待過上床的對象,單純發洩性慾的行為不需要太過費心,毫無激情的床事也傷害不了誰。但這一次,艾爾文清楚地知道,在最實質的身體交流上他不打算做任何一絲忍耐。
想要將一個人完全佔有的炙熱感讓眼神深沉起來,冷涼的藍也化為無光火焰。
雨聲完全籠罩,強硬地佔據聽覺神經時,里維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包括自己的悶哼、掙扎、喘息,以及無意識的低喃。他被艾爾文壓著背脊從後方進入,不疼不痛卻滿得令他快要窒息。襯衫早已扔在一旁扯得一片凌亂,毫無遮蔽的光滑肌膚裸露,在這副身軀上並沒有過多難看的傷疤──他有些蒼白的膚色很快地被印上了其他痕跡,男人的氣息在他的後頸處游移著留下點點吻痕,是極為容易被發現的部位,但這樣輕微的刺痛已經無法進入他的思緒中。
艾爾文熟練地確認著里維的敏感點,無須太多試探,里維的身體很誠實,那緊抓著白色床單的手指洩漏了一切。他撞擊著深處,眼前的蝴蝶骨在掙動中隨之起伏,伴隨好聽的回音。
艾爾文、Erwin。里維在斷斷續續的抽氣中喊著。
那幾乎要令他瘋狂。
里維逐漸變得茫然的思緒在感覺到背後那強而有力的心跳時產生了一絲令人困惑的酸澀,在眼眶裡。
啊、幸好。
這個人的心臟已經屬於他自己。
或許他在等的也不過是那麼一個微小的確信而已。
FIN.
里維全身無力地靠在浴缸邊緣,艾爾文認真盡責地給他洗澡。他知道里維怕髒、討厭黏膩,做愛之後一定要洗澡才肯上床睡覺──雖然沒有聽對方親口說過,但他一清二楚。
在過於激烈的第一次性行為後里維累得幾乎沒辦法思考,對此艾爾文遲來地感覺有些抱歉,以他們的體格差來說他實在是太勉強對方,雖然迷迷糊糊任人擺布的里維實在快要令他忍不住再做個幾輪。
「嗯……」里維半瞇著眼睛,在對方悉心的搓洗中滿意嘆息。他其實也沒有想過原來跟另一個人交合是這樣的感覺,「…艾爾文…」他完全經由脊椎反射脫口而出。「剛才很舒服…。」
其結果當然是又狠狠地做了第二次跟第三次。
BACK
艾爾文‧史密斯在一個算不上舒適的早晨中醒來。
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頸,生理時鐘告訴他現在應該是夜半時分,但自那些整齊窗格射入的陽光是那麼刺眼,在違和感湧上前頭腦已經運轉了起來。
背後的座椅是柔軟絨布、與軍用座車硬梆梆的鐵架子截然不同,沒有令人煩躁的警報聲響及永無止盡的顛簸與砲火,取而代之的是耳機裡的輕音樂,一晚上約莫已經重播了數十遍的專輯。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正坐在飛機上,狹小的空間以及漂浮感就像一場夢境。
──不、相較之下,那與戰爭相關的一切更沒有實感。無趣的回憶就像小蟲子一樣揮了揮便消散而去,艾爾文收起眼罩,忍不住嘲笑了下自己。他投入軍隊中的五年時光在脫下制服的那一剎那歸了零,毫無留戀與牽掛,輕而易舉到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原以為加入危險性極高的傭兵部隊,足以讓自己接近死亡並恐懼於它,進而尋得生存的踏實感,然而最終他只發現自己成為了優秀的士兵,以絕對正確的戰略引領部隊,掌握著所有同伴的生與死,在一次次任務中獲得成功以及新的勳章或者官階。
那並不是戰勝死亡或者恐懼的結果,而是從一而終的無關緊要。生命的價值與他個人毫無干係,這個想法直到最後都不曾被改變。
於是他再一次離開了這個環境,胸腔裡的空洞依舊存在。
尚未摘掉的耳機裡響起了人聲,空服人員以甜美有禮的語調滔滔念起飛機降落前的注意事項,抵達目的地為當地時間的早晨八點整,正好與他出發的日期時間相同──逆時飛行造成的時差讓人更加有種錯覺,好像屬於他的時間軸被獨立出來,這沉睡的多時對世界而言不到一個吐息的長度。
或者相反。
閉眼休憩的瞬間外界已過了千年時光。
機身猛力晃動了下,著陸的聲響隆隆如同雷鳴,艾爾文看向窗外,陌生的現代化機場帶著一種整齊乾淨的形象,看得出這個國家的調性:精緻、富裕,然而欠缺人情。他耐心地依照指示準備下機,在收拾行李的途中順手幫了多位女士的忙。她們的行李幾乎不比兩袋乾糧重多少,但要從高處的行李艙取下來卻相當艱難,基於身高與體格上的優勢這對艾爾文而言是輕而易舉,就連空服人員也不禁報以感謝的眼神。
在走出機場前有個綁高馬尾、咖啡色頭髮的女孩跑過來怯生生地向他問了聯繫方式,而他用自己祖國的語言微笑答道,「抱歉,我一無所有。」
無論在哪裡、在何時都是。他像個旅行者,口袋中裝不下比護照與錢更多的東西。
多虧過去的友人(韓吉‧佐耶,短暫加入過他的部隊,口口聲聲說著夢想是解剖外星人的奇怪傢伙 )協助,替他在這座城市中找到了不錯的住處,雖說只是間巷子內的小公寓,但似乎距未來的工作地點不遠,生活機能便利,對艾爾文而言條件已經足夠。
他在幾條街外讓計程車司機停了下來,打算自己漫步至落腳處,這是認識環境最快的方式,他不會吝於花費時間及體力去做有效率的事。或許是已經過了最繁忙的交通尖峰時刻,路上的行人並不多,這讓艾爾文成為了相對顯眼的存在,金髮、藍眼,休閒西裝包覆著的高大身材在這個國家都並不常見,敏銳的觀察力在此時反而是個阻礙──無時無刻投射過來的視線與耳語實在令人感到有些困擾,他沒有想到路人會對自己的外表有這麼多的評價。
轉進巷子,這裡的巷弄構造比起祖國的來得複雜許多,他刻意繞了幾圈,發現幾乎沒有行人會走進巷內。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一道牆橫亙在兩個空間裡,普通人眼中看不見相連的缺口。乍看之下規劃整齊如同棋盤的城市中卻有著許多細小的裂縫,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像蜘蛛網一樣延伸進黑暗之中。
而他很快就發現了原因。
「喂。」毫無預警從上方傳來年輕的聲音讓他一愣。
「那邊的外來種,在這種地方晃悠了半天,想幹什麼。」
他猛地抬眼,對上一雙漆黑的眼,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後頸,令他渾身不明所以地泛起一陣戰慄。
─────找到了。我 相隔、 的──────
轉瞬即逝的念頭比漣漪還輕淺,很快地被雜訊沖散失去了痕跡。
那蹲踞於高處的身影背著光看不清長相、說話的聲調很有壓迫性且充斥著不耐煩,卻絲毫沒有敵意。他抬起手假藉遮掩陽光,同時飛快地掃視了周遭,眼角餘光瞥見一旁的陰影處有幾個人影倒臥在地,從制服的樣式可以看出是這個國家的警察。
看來自己是闖進什麼不妙的地方了。
「……我只是這附近的住戶,剛剛搬過來,一時找不到路。」他裝作什麼也沒發現的用談論天氣的語調說著,內心無奈地苦笑了起來。韓吉給自己找的地方除了生活機能便利之外,似乎還有個優點是房租異常便宜……那傢伙給的好處果然永遠收受不得。
長著外國人的臉卻說得一口標準當地語言,這點讓對方也不免愣了下。
「新住戶?沒聽說過。」這附近的巷弄裡全是犯罪者的巢穴,並非善類涉足之地。
「或許我迷路了,可以請你幫個忙?」
「嘖。」
那人影輕巧地一躍而下,落入艾爾文的平視範圍內,著地的瞬間如同貓科動物身軀微蹲做為緩衝,再以紮實而不失優雅的動作直起身子──就連過去部隊裡的精銳也沒有誰的動作是如此精準,艾爾文在讚賞的同時發現了對方異常矮小的身材,這讓他毋須再仰頭讓那刺眼陽光模糊視線與焦距。
混有東方人基因的黑色頭髮與眼睛,年輕的五官配上蒼白肌膚,以及身上穿的黑色高領制服……
「高中生??」艾爾文震驚,縱使他一時間也說不出自己訝異的是哪一點。
有些突兀的質疑讓少年抬起眼,瞬間換上火大的表情。「別這麼大呼小叫,金髮的。我成年很久了。」
2.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半夜響徹整間實驗室。一般而言這個時間不該有人接電話,然而一旁的文件堆中卻突然竄出一隻手,在造成山崩的同時接起了電話。
「欸痛痛痛、啊啊啊啊──我的資料───喔不、咖啡───」接通的同時艾爾文便聽見另一端韓吉的一串慘嚎,而他沉著氣將話筒移開耳邊十五公分,一點也不意外地聽了約莫三十秒的雞飛狗跳。最後韓吉終於喘了口氣從悽慘不堪的雜物中爬了起來,無恥地用假惺惺的語調答腔:「您撥的電話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韓吉‧佐耶。是我。」
「……噢、艾爾文啊,怎麼了?你害我弄得一身都是黏糊糊的咖啡!」
「妳又欠錢了?」
「好失禮,才不是那樣呢!我只是研究遇到小瓶頸而已,維也納實驗室的經費不夠、好不容易接收到的光脈沖頻率解析到一半就卡住了,還有上個月在堪薩斯州出現的神秘坑洞簡直是個笑話,那根本就不是外星人──」
「停止妳的演講,韓吉,先解釋一下我的住處是怎麼回事?」艾爾文微笑著問道。事實上他也並不指望對方給出什麼入得了耳的答案,方才給韓吉造成的騷亂已是報復的其中一環。
韓吉停頓了幾秒。「……哦,你是說……」
「『三不管地帶』。」
「啊──…不是挺好的嗎?房租便宜啊?」
「那是不含『保護費』的價格,韓吉。保證金妳別想拿回去了。」
「怎麼這樣?!你難道沒有……」
─────沒有 見到「 」 嗎?─────
未竟話語仍在腦海深層起著化學作用,不等她說完,艾爾文已經用優美法文對她道了晚安,並且掛上電話。
3.
巴爾札克說,善於等待的人,一切都會及時來到。
究竟是在哪裡遺失了關鍵。關鍵又是什麼呢。
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缺少的東西會是親情,當其他孩子哭著說想見父母親時他只是沉默地盯著書本發呆。好像從一開始就了解了一些比別人要多的東西,但它們佔據了腦海裡大部分的空間卻不肯現出原貌。他弄不明白、也沒有積極尋找答案的慾望,只是本能地活著,吸收關於現世的知識與資訊,然後等待。
這向來不是里維的長處。對他而言,或許正是所有的耐性與時間都揉合在某種不知名的等待上,才會掏空了他對世界的印象。這個世界像從來沒有開始過,而他一直在原地靜靜看著時間軸流逝──用更簡單的說法,如果人生是一部電影,睜眼的瞬間便開始記錄生老病死與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跌宕起伏,那他就像忘記按下錄製鈕的瑕疵品一樣,眼睜睜看著周遭風景自指縫溜走,什麼痕跡都留不下。
里維在對面的校舍天台百般無聊地看著自己應該待著的那間教室。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踏入那個地方,也不打算回去,儘管名義上他還沒有畢業、應當謹守做學生的本分,他卻只是空蕩地坐在高處,用觀察的姿態持續打發時間。
雲層被風撥開的同時金色陽光灑落,來不及閉上眼的他頓時感到一陣炫目。
……前幾日遇見的那個男人倒是罕見地在記憶中畫下一筆。那一天他也是猛然被這樣耀眼的金色給吸引了目光,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前就叫住了對方。
想起那之後的事情,他居然感覺到那麼點有趣。
那傢伙…是軍人吧。他確信對方察覺了氣氛的異樣,卻能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得對他露出毫無破綻的笑容,同時間不著痕跡擺出最佳的防衛姿勢。他們的對話不長,但處處透著突兀,這讓他產生了興趣──可惜由於另一批警察聞聲而來,短暫的會面就此打住。
他會不會被當成襲警的嫌疑犯抓起來呢?不、從那狡詐聰明的微笑來看不大可能,而他不知怎地相信男人不會將見過自己的事情說出口。即使說了也無用,男人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做不了什麼證據。
說起來,自己是否有在哪裡見過那個人?他對那仰望著自己、光照下清澈卻看不見底的藍色有種微妙的熟悉感,而男人看著自己的表情也不像完全陌生的樣子……
腦中的迷霧彷彿有了一瞬的清晰。
──── 、我 在這裡────
上課鈴齊聲響起,在校舍之間反彈迴盪,規律的音樂揭開學生們另一個無趣日子的序幕,本該是與昨日、前日、數百個日子以來一模一樣的循環,但突然間他瞪大了眼睛。
原來並沒有真正看進什麼的黑色眼瞳中映出一縷燦金,小小的如同火舌竄起。
他居然看見那個男人帶著同一張笑臉踏進了教室。
台下的學生們顯然被男人顯眼至極的外表掀起了一陣騷動,而陪同在一旁的女性教員也是滿面笑容,宣布新進同事的就任。男人直挺的背脊並沒有因為眼前的是一群年輕學生而稍顯鬆懈,所有動作如同面對新兵一樣謹慎有禮,只不過表情柔和了許多。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那人抬起左手在黑板寫下一些什麼,或許是正在自我介紹。
這什麼見鬼的巧合?新來的教師?左手?
里維瞇起眼睛,來不及細想更多可能,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
……不是巧合。他毫無根據地想,這不是巧合。世界上沒有什麼偶然,所有的安排都是必然。
他想要知道男人的名字。
不,他必須要知道男人的名字。
用力推開鐵門,在迴旋的樓梯間奔跑,一次又一次繞著圈,但這回他找到了清楚的目標與終點。離開了高處、那個旁觀者的位置,心臟傳來陣陣抽痛,那段遙遠模糊的蒼白字跡就像看不清形體的幽靈盤據於腦海,連他自己也沒發現,隔絕了他與世界的硬殼正在細碎剝落,如壞損的建築逐漸風化。
4.
後來每次回想起那一天,艾爾文總會忍不住笑出聲音。
「你那時候嚇壞我了。」
「哦、是嗎?我可看不出來。」扁嘴表示不屑,「嚇壞」這兩個字用在對方身上實在是比詐欺還要嚴重的犯行。
「要知道,當時你可是一臉深仇大恨似地踹開門,連名帶姓地喊我的名字,害我有一瞬間以為以前剿滅過的恐怖組織找上門來了。」
像是什麼不堪的回憶被提起一樣,里維抬頭給了他一個狠戾眼神示意他閉上嘴巴。
「……要做就快做,廢話少說。」
艾爾文認真地給了他一吻。「遵命,長官。」
5.
男人的名字叫艾爾文。艾爾文‧史密斯。
擁有高學歷、名校雙學位畢業,待過傭兵部隊,退役後來到這間學校擔任英文老師,同時也是他們的新任班導。這些是他目前為止對男人全部的認識。
他覺得遠遠不夠,卻又好像除了名字外不需要再知道更多。
從那天起,他開始按捺性子待在教室裡。那些年紀比他小上許多的小鬼們剛開始怕得像面對洪水猛獸一樣,隔不了多久卻一個個湊了上來前輩前輩地喊。雖然不特別覺得煩,但基本不喜歡與人親近的里維偶爾會捏捏自己的臉皮,心想自己其實長相很和善嗎否則為什麼才過不了幾天就連那個看起來特別內向的阿爾敏都敢主動跑來和自己搭話(縱使話還沒說到一半便被米卡莎拽了走 ),這跟他想像的世界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雖然偶爾還是受不了無趣的課堂而離席,但由艾爾文教課的時候他一定會待在座位上盯著他看。前幾次艾爾文會問有什麼問題嗎里維同學?但連續好幾次得到冷冷的一句「沒有」之後他也就此作罷。
里維看得出來,艾爾文對自己也有那麼一點興趣,或許是見面的契機太特殊,或許是一些別的原因。
他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下課時間艾爾文終於走下了講台,筆直朝他而來。
「里維,今天放學後到課後輔導室。我們談談。」
他喊了他的名字,後面忘記加「同學」二字。
後來他們當然沒有安分地待在課後輔導室,但很可惜也不是直接去開房間。艾爾文開著車載他到一間離學校有段距離的平價法式餐廳,點了幾道不是特別貴的餐點,有洋蔥湯及小羊背跟鴨胸什麼的,還有紅酒。
「──你能喝嗎?」艾爾文在倒著酒的同時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問。
「廢話。」他答。沒記錯的話他好像第一次見面時就說過他成年很久了。
「你到底幾歲?」
「學生名冊上有。」
「那是真的?」
里維翻了個白眼。「……就算是假的我也沒辦法。戶口名簿上就這麼寫。」
「哦,」艾爾文看著他的臉說,「剛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國中生。」
「去你的XXXX。」他拿起刀叉攻擊了桌上的「爐烤路吉鴨胸搭紅酒洋梨佐覆盆子醋栗醬汁」,什麼長得詭異的名字,法國人總要把所有調味料的名稱加進菜裡,好像不這樣就會忘記怎麼做菜一樣。
「里維,對師長要有禮貌,尤其是在學校。」艾爾文臉上的笑一點也不像是在意的模樣。
「少跟我提什麼紀律,這裡不是軍隊,艾爾文。」
然後他們兩人都愣了一下。
里維有些尷尬地咬著剛切下的肉塊,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也順口就喊了他的名字。艾爾文放下酒杯,靠近他的臉龐端詳起來,里維嗅到一股淡淡的皮革、橡木與甜香料的氣息,他怎麼就不覺得那支紅酒有這麼好聞。
「你可以這樣叫,」男人顯得有點愉快,「──但是在學校要加『老師』。」
里維口齒不清地嘟噥了聲,「想得美。」
他們之間的溝通奇妙地毫無障礙。
艾爾文點的小羊背(名字同樣長得讓人懶得複誦一遍 )上桌之後他婉拒了服務人員的協助,自己動手用相當標準優雅的姿勢切開了羊背排,里維注意的地方倒不是那肉質有多鮮嫩多汁而是艾爾文拿著刀的右手。那一天以及後來的每一堂課,他分明都看見他用左手在黑板上寫字。
「你到底是右撇子還是左撇子?」
「嗯?」艾爾文愣了一下。里維死死盯著他的手看。
「……真有趣,你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一般人都會以寫字的那隻手為基準的。」他捲起右手的襯衫袖子,手臂上有道明顯的傷。
「這裡被砲彈碎片擊中過,可能傷害到了神經,後來寫字一直不太流暢,乾脆就練了左手的書寫。」
里維皺起了眉。艾爾文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補上一句,「除了不好寫字,其他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他說,「不過你左手的字也沒好看到哪裡去。」
艾爾文忍不住笑出聲音。
後來他們在回程的車上,里維才想到要問對方一句,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
艾爾文驚訝地說,約會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里維再次翻了白眼。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發展啊豬玀。
6.
艾爾文後來還是決定搬家。其中一個原因是教職員住在這種眾所皆知的治安紅燈區實在有損形象,另一方面則是對面的特種行業令他相當頭痛。每夜每夜聽著女人的呻吟聲及各種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過沒幾日艾爾文簡直覺得自己淡定得可以去當神父。
他當然不是個沒有慾望的人,身為一個作息正常且體格健壯的男人,他偶爾會有生理需求需要解決,但他可沒有興趣在解決的同時旁邊有不相干的AV配音。
里維跨坐在他身上問,「不看AV?那你自慰時都在想什麼?」
艾爾文一伸手便將他拉進懷裡,搓了搓他的頭髮。
「嗯,想些我喜歡的菜。」
「比方說?」
「黑髮,白皮膚,小個子,嘴巴壞,在床上主動得要命……」話還沒說完他就吃了一記肘擊。
7.
那次令人費解的飯局過後里維跟艾爾文私下的來往就多了起來。兩人熟識的速度可謂快得嚇人,而對話中時常冒出的一些默契令他們互相感覺良好。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待這麼久?」艾爾文握著方向盤,突然冒出一句。
里維知道艾爾文指的是這間學校,憑他的聰明程度早可以考大學了為何留級多年。想了想他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等什麼吧。」
「等什麼?」男人撥了撥垂至額前的散髮,難得沒有梳成三七分的樣子,但看起來居然一樣精明。
「不是說了我不知道嗎……不過無所謂,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感覺了。」試圖回想兩週前的自己,里維發現記憶相當遙遠,那個任憑時光流逝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等待呢。
前方紅燈。艾爾文踩住剎車,歪過頭意味深長看著他。
「看什麼看。」里維咬著飲料罐上的吸管腹誹,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帥得讓人生氣,難怪學校裡一票小女生成天在對話裡摻雜關於史密斯老師的八卦,還替他的眼睛顏色創了個「Smith blue」,跟一票好萊塢知名男演員放在同個等級。
「……跟你相反的,我一直在尋找某樣東西,」艾爾文說著,將視線轉回前方,綠燈通行。
「然後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他彎進了那條熟悉的、毫無人煙的巷子,將車停了下來。里維抬頭看了一眼,「幹什麼停在這──」
艾爾文單手托住他的臉吻上。
他發現Smith blue真的有讓人動彈不得的力量。
8.
他們跌跌撞撞地回到艾爾文新的租屋處──那個地方既小又亂,到處還擺著未拆封的大件行李,屬於艾爾文的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但里維顧不得嫌棄。他的嘴被艾爾文狠狠地吸吮著,有些疼痛卻舒服得讓他戰慄。並不是沒有和其他人親吻過,但最終他受不了其他人的體液接觸到自己,強烈的排斥感令他後來放棄了所謂的正常社交,艾爾文卻輕而易舉跨過了那道防線。
他攢著拳頭有些不知所措,照理來說在艾爾文吻上來時他就應該揍對方一拳,再往XX踩個幾腳才對(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做的 ),然而現在他不知道是不是該動手,目前為止的感覺並不討厭,但毫無反應任人擺布一向不是他的作風。
艾爾文察覺里維的困惑,那雙漆黑的眼自一開始就沒有閉上過而是緊緊盯著自己、好像看見什麼稀有動物一樣。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遇到有人被舌吻時是這樣的反應,這令他甚至有些懷疑是否自己技巧退步太多,然後他發現里維橫靠在自己胸前的手已經握得死緊,關節都有些泛白,顯然在忍耐著什麼。
他放開了里維的唇,趁著對方喘氣的瞬間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這一丁點重量對艾爾文的體格而言實在不算什麼,但強烈的失重感讓里維一驚,雙手反射性地環上對方的頸子。
「──正確動作,好孩子。」他溫和地吻了下里維的臉頰,對這個擁抱相當滿意。發現艾爾文意圖的里維頓時感到自己被算計了,有些惱怒地張嘴往裸露在眼前的頸側咬了下去,得到一聲抽氣與一圈殷紅牙印。
男人略皺起眉歪著脖子,「會留下痕跡的。」好看的嘴角帶著笑。
里維解氣地哼了聲,環抱住對方的手卻再也沒收回來。這個動作讓他感覺安心,好像他們本來就該這麼做。頭腦有些發暈的他沒有費心去捕捉這個訊息裡的異樣──才認識不到兩個星期,兩個人憑什麼對彼此身體的記憶如此熟悉。
艾爾文兩三步把他帶到床前,什麼家具都沒整理的他唯一搞定的就只有這張單人床、加大尺寸的床墊外加剛剛洗乾淨的白色床單,他能想像把里維壓在床上做愛的光景有多麼美好,那頭漂亮的黑髮與白色非常相襯,讓人想要看到、得到更多。
被放下來的里維感覺背脊陷進柔軟的布料中,洗潔精的味道與艾爾文身上的香氣包覆上來,接著是嘴唇的溫度,艾爾文壓制著他讓他無法逃開,但他也並沒有要反抗的意思。里維盯著艾爾文低垂的眼睫,淡金褐色配上認真的表情很有魅力,特別在認真的對象是自己時。
他想了想總感覺該做點什麼回饋,於是伸手開始解對方的襯衫鈕釦。感覺到里維動作的艾爾文抬起眼睛,湛藍的眼珠帶上一抹笑意,那瞬間里維覺得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海洋藍。
「你像是比以前主動多了……里維。」低沉的嗓音帶上一點沙啞,情慾的味道泛了開,他伸手往里維的衣服裡摸索過去,一面在他耳邊輕聲說著,「真奇怪,你竟然只是個學生……」
「別告訴我你還會在意這些,我早就不是小鬼的年紀了。」一旦接受了對方的所有觸碰,里維就不再有顧忌或者防備,他抬起腿頂了頂男人的下半身,那裡已經有興奮起來的跡象。
「不是那個意思,」艾爾文制住他不安分的腿,用眼神告訴他那樣做很危險。「我指的是在我真正的感覺裡,我們不該只是這樣的關係。」
「哈、很有道理,那麼多一層關係怎麼樣,床伴?」里維給了他一句嘲諷及白眼,艾爾文不知怎地就是知道那並非里維的真心話。
「聽起來很吸引人──但你值得其他更好的選項。」
「比方說?……唔、等等……」
艾爾文解開了對方的皮帶與褲頭將手撫上敏感處,里維在那瞬間仰起頸子,感覺下腹部一陣緊繃。男人溫暖的手握住了他並以指腹輕輕磨蹭,過去在部隊裡磨練出來的厚繭搔刮著脆弱肌膚意外有刺激感,待在掌心裡的炙熱顯現了他想要的效果,而里維的表情也摻進了一絲焦躁。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做完再繼續討論。」
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里維看起來不像是慣於忍耐的類型,適度的疼痛足以激起些憤怒以外的情緒,一下子加強許多的官能刺激讓他喘息起來,緊咬著牙根生怕發出一點不尋常的聲音。
艾爾文看他緊蹙著眉以手背壓住自己的嘴,心想這麼可愛的反應實在千載難逢阻止就可惜了云云,決定接下來再花大把的時間讓里維呻吟出聲。
午後驟雨前的空氣濕熱而黏膩,很快地兩人身上都出了薄薄的汗,艾爾文分了點神抬頭想拉開窗簾透氣,里維縱使被折騰到一半卻眼明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
不准開。他竭力說道、但聲音有些氣虛。從外頭走進這間屋子時他就注意到艾爾文的房間正對著一戶人家,縱使門窗緊閉著,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有人經過。
艾爾文沒被攔住的那隻手還磨蹭著里維的半身,此時略為壞心地一個揉捏,趁里維失了力氣的瞬間掙脫箝制,掀開了窗簾。
「嗯…!渾蛋、說了不准……唔…!」突然明亮起來的感覺讓里維掙扎著想要離開窗邊,卻因為漏了底氣而流出幾絲好聽的顫音。
金髮的男人在陽光下瞇起眼睛,表情堪稱溫和有禮。「不用緊張,我們親切的鄰居外出旅遊,昨晚才剛剛出發呢。」
「……畜牲……」
艾爾文扳開他的雙腿舔上那已經瀕臨崩潰的部位。那讓里維全身的肌肉線條倏地繃緊到了極限,幾句不堪入耳的髒話爆出口,男人充耳不聞,那些話語在最後全都變得支離破碎。
里維在高潮射精的同時選擇了遮住自己的雙眼──強烈被操縱了自尊與羞恥心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咬住下唇的力道是幾乎快出血的程度,在幾個抽搐後才鬆懈卸下來。
他大口喘著氣,潔白的襯衫已經被掀到肋骨以上,看得見胸膛明顯起伏。艾爾文沒有移開目光,只是趁著這段時間把手擦了乾淨。他聰明地沒有用嘴去承接那些白濁的液體,如果這麼幹了,接下來里維肯定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不願意和他接吻,那近乎偏執的潔癖。
吐息逐漸和緩後,里維移開了手,望向艾爾文的眼裡還有些水氣。艾爾文暫且避開了筆直投射過來的眼神不去解讀,而是俯身過去檢查他嘴上的紅痕,咬成這樣確實令人心疼。
「別再這樣做。」他說著,用指關節碰了碰那紅腫的地方,考慮起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對於剛才的一切非常滿意,雖然還完全停留在替對方服務的階段,但里維實際上很舒服的這點讓他感覺良好。
這隻壞脾氣的貓。他想,就連張牙舞爪的樣子都那麼可愛,該如何是好。
「……?」無法對上視線、只是被冰涼的指節抵住下唇,有些近似安撫的意味。里維猜不透對方突然的靜默,於是低聲喊了他的名字。
────Erwin────
命令、探詢與等待在同時間傳進耳裡。
艾爾文頓了頓,閉上眼睛,發現自己的心臟竟然在聽見里維這樣呼喚自己名字時猛地撞擊起胸腔。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深層的情感與衝動,久得連自己都忘記了────
厚重雲層中落下了第一滴水珠,淺淺的一圈印子在地面倏忽即逝,快得讓人來不及記住,卻替紛亂暴雨拉開了序幕。
他按住里維,手指往下滑去,將所剩的理智全用在接下來的事前準備上,以最輕柔的禮節侵吞掉里維所有不適感與緊繃。
過去從來沒這麼悉心對待過上床的對象,單純發洩性慾的行為不需要太過費心,毫無激情的床事也傷害不了誰。但這一次,艾爾文清楚地知道,在最實質的身體交流上他不打算做任何一絲忍耐。
想要將一個人完全佔有的炙熱感讓眼神深沉起來,冷涼的藍也化為無光火焰。
雨聲完全籠罩,強硬地佔據聽覺神經時,里維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包括自己的悶哼、掙扎、喘息,以及無意識的低喃。他被艾爾文壓著背脊從後方進入,不疼不痛卻滿得令他快要窒息。襯衫早已扔在一旁扯得一片凌亂,毫無遮蔽的光滑肌膚裸露,在這副身軀上並沒有過多難看的傷疤──他有些蒼白的膚色很快地被印上了其他痕跡,男人的氣息在他的後頸處游移著留下點點吻痕,是極為容易被發現的部位,但這樣輕微的刺痛已經無法進入他的思緒中。
艾爾文熟練地確認著里維的敏感點,無須太多試探,里維的身體很誠實,那緊抓著白色床單的手指洩漏了一切。他撞擊著深處,眼前的蝴蝶骨在掙動中隨之起伏,伴隨好聽的回音。
艾爾文、Erwin。里維在斷斷續續的抽氣中喊著。
那幾乎要令他瘋狂。
里維逐漸變得茫然的思緒在感覺到背後那強而有力的心跳時產生了一絲令人困惑的酸澀,在眼眶裡。
啊、幸好。
這個人的心臟已經屬於他自己。
或許他在等的也不過是那麼一個微小的確信而已。
FIN.
里維全身無力地靠在浴缸邊緣,艾爾文認真盡責地給他洗澡。他知道里維怕髒、討厭黏膩,做愛之後一定要洗澡才肯上床睡覺──雖然沒有聽對方親口說過,但他一清二楚。
在過於激烈的第一次性行為後里維累得幾乎沒辦法思考,對此艾爾文遲來地感覺有些抱歉,以他們的體格差來說他實在是太勉強對方,雖然迷迷糊糊任人擺布的里維實在快要令他忍不住再做個幾輪。
「嗯……」里維半瞇著眼睛,在對方悉心的搓洗中滿意嘆息。他其實也沒有想過原來跟另一個人交合是這樣的感覺,「…艾爾文…」他完全經由脊椎反射脫口而出。「剛才很舒服…。」
其結果當然是又狠狠地做了第二次跟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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